“我正在城楼观山景，耳听得城外乱纷纷，旌旗招展空翻影，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.......”

连绵细雨让我困倦，整个人懒懒地蜷在沙发上，满脑子想的好像都是哀伤。比如此刻，突然就想起爸爸，点一支烟抱着毯子缩在沙发上，找出京剧《空城计》播放，整个人被于魁智靓丽唱腔和烟草味儿湮没。

听着京剧，想起小时候爸爸还活着，他的朋友们会经常聚在我家，各人背着自己的家伙什儿，在我家门口支鼓摆凳子，坐下各自吱吱呀呀调一下音。那个左眼有一朵白色萝卜花的伯伯“哐～～”敲一下手中的锣，所有的乐器就开始奏响，爸爸唱的时候听起来很雄壮威武。我只认识二胡和有着圆溜溜肚子的月琴。每次都在围观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找不认识的人，指着他跟人家显摆“看，那个是我爸！”

不知道因为家里穷，还是爸爸小时候太调皮。他不到六岁就被爷爷送给戏班子学京剧，听说爸爸12岁登台，当年在我们这里可是个角儿呐。唱大净的，就是大花脸。他最喜欢的就是给我们讲京剧各流派的区别，教我们生旦净末丑。因为他，我们家孩子都会哼一段京剧。因为他，我们知道楚霸王的脸谱是专用的，叫“不二脸”。

老头，我捡了你所有的坏毛病，睡懒觉，吃糖，抽烟，暴脾气。

老头，我继承了你所有优点，义气，坦荡，没心没肺，善良，爱狗如命。

小孩都偏爱妈妈，我一直觉得妈妈好漂亮，而你长得好丑。记忆里的你特别喜欢打扮。小时候看你拿两个五分钱夹着胡须一根一根拔，始终不能明白，就您这一脸土匪气把胡须拔得再光起啥作用？

中午在阳台修花，一个老爷子背着手走，经过我窗外的摩托车，他停下来伏下身，手指间夹着两枚硬币，认真的对着后视镜开始拔胡须。看着老爷子一只手绷紧皮肤，一只手捻熟的夹着两杯硬币，拔一下一皱眉，咧开嘴想笑，鼻子却酸酸的，跟我那爱臭美的老爸一样一样吖……

爸爸身体一直特别好，他感冒发烧从来没有打针吃药。有一段时间他总是咳嗽，喝水会呛到，吃饭也会呛到。他一再自嘲“还没老呢就这么烦人了”妈妈陪他去做个钡餐，回来告诉他“食道狭窄”吃东西要慢慢的。我想爸爸一定知道自己是食道癌，他迅速消瘦，失声，吐血。直到离开，他从来没有要求换治疗方案，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是什么病。临终那天，他好像有预感。晚饭特意跟我们每个人以水代酒喝了六个。睡前哑着嗓子让妈妈给他洗澡，刮胡须。夜里十一点他干干净净走了……

看《霸王别姬》里面有一段师父对徒弟们说的话，“听京剧吗，这世上只有猫呀狗呀才不听，那是人吗？它不是。是人就得听京剧。”当时大笑这话恶毒，笑着笑着眼泪盈满，我那把家里搞的像戏园子的爹呀，这么多年我依旧会时常想起你，依旧会咿咿呀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