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
我的一个远房伯母，十分精明能干，可惜为人霸道又阴险，极爱搬弄是非。她有三个女儿，一个独子。她在家里的权威不容置疑，在街坊四邻却是臭名昭著。??

她儿媳是个温柔和蔼的人，已经生了两个孙子、一个孙女，却最终不堪忍受伯母的折辱，带着孙女回了娘家。两年后，小孙子竟然摔下楼梯夭折了。儿媳为此与儿子复合了一段时间，没多久却又被她撵走——“不是你自己要回来的吗？又不是我请你回来的。”??

伯母逢人便骂那“不守孝道”的儿媳，并且教那幸存的孙子仇恨他母亲，时常当着众人问孩子：“小峰想妈妈吗？”小峰答：“不想。妈妈扔下我走了。都是奶奶照顾我的。”小峰念初二那年，他妈妈有一次打电话拜托我，说她想和小峰通电话。我背着伯母偷偷告诉小峰，他竟然假装没听过。我怕他妈妈伤心，也只好假装没遇见他。??

后来，伯母家的房子拆迁了。三个女儿因为分得不多，全都与她反目。为了让小峰妈妈彻底死心，伯母拿拆迁款置了新房，给儿子又说了一门亲。为了彰显自己的“公正无私”，伯母对新媳妇百般优待。??

新媳妇刚怀孕，医院，一检查竟然是胃癌晚期。街坊邻居平日里都讨厌她，说老天爷终于来收人了。没过两个月，医院里。??

伯母这辈子事事精明、处处算计，绝不肯吃一点儿亏、丢一分面子。谁知临到要死了，医院看她一眼。她活着时家里没有任何人敢违抗她，谁知她前脚刚闭眼，新媳妇后脚就把在原婆家生的孩子带过来分房产了。??

小峰妈妈没法打电话给小峰，打到我家被我爸接了。我爸沉默着听完对面的哭诉，长叹一声：“小蒋，说不清的都是命啊……”???

我三姑父从小就立志学医，可惜家里穷，父母无力供他上大学，他只念了个中专。与我三姑结婚后，他来城里开了家诊所。??

三姑父心灵手巧、吃苦耐劳，会理发，会做裁缝，闲着的时候还去做装卸工。过了几年，他和三姑在我家的自留地上盖了房。

我四叔是远近闻名的大闲人，总是忍不住教育妹夫：“那么拼命干嘛？”三姑父总是笑着说：“三妹带仨孩子够辛苦的，我不拼命咋行啊？年轻时多辛苦一点，老了就不用辛苦了。”??

三姑父突然病倒，到医院一查，肝癌晚期。医生偷偷告诉三姑：“挺不过半个月，别花冤枉钱，也别忌口了，赶紧出院他想吃啥就给他吃吧。”??

三姑父的父母也从老家赶来了，“为了不留遗憾”，花高价请了名医。名医看完化验单和三姑父，说啥也不收钱，实在推辞不过，开了一张祛痛止血的“关怀”药方就走了。??

三姑父躺在床上动弹不得，第二天身体开始浮肿。他还抱着一丝希望，指着肿胀的腹部说：“我要开刀，开刀以后就会好的……”大家都非常难过，没人接他的话茬，他就一直念叨着孩子。??

第三天凌晨，三姑父全身肿得发亮，已经穿不了衣服，嘴里也说不出话来，下身开始便血。我爸为三姑父煎好了中药，告诉他喝完药就好了。三姑艰难地喂三姑父喝下。那副药的确止住了便血，却没怎么消肿。??

三姑父的父母与我几个叔叔在隔壁屋商量后事。老两口觉得小儿子命太苦，希望他能死在自家的祖宅里。于是由五叔包了一辆车，把三姑父送回他的老家。??

当天夜里，五婶来电话说，三姑父刚进家门就去世了，现正给他剃头换衣。五婶让我把三姑的小儿子接回来——这个6岁的孩子喝醉了，又哭又闹……??

三

我家隔壁县发生过一件极其恐怖的事。??

一个老头患了食道癌，花了很多钱也没见好转。他的下巴日渐溃烂，不能正常进食，只能喝米糊糊。老头自觉生无可恋，而且眼看自己成为家人的拖累，于是下定决心自杀。喝了两三次敌敌畏都被家人救了回来，于是他开始绝食，家人又为他输葡萄糖。??

大年三十那天夜里，家人忙着操弄年夜饭，也料想他不会挑这个日子寻短见，于是放松了看管。当时村里正在开山修路，很多人家里都存着炸药。老头连上吊的裤带都被家人搜走了，于是从箱底翻出了雷管和炸药，估算好了剂量，来到里屋把炸药绑在自己头上……??

可怜这家人大年三十办丧事。这丧事还不得不涵盖了一项工程——把墙灰剥去一层，重新抹灰粉刷。

入殓时，家人害怕他做了无头鬼，只好让做法事的道士画了一张脸，贴在一个葫芦上给他作头。

大三那年，我去系里办理助学贷款。

一位来自江苏常州的女同学是第一次申请，把申请的表格都填错了，于是拜托我帮她抄写格式。我跟她并不怎么熟，而且我字写得很丑，所以有些不好意思，只好在旁边手把手地教她。??突然，在不经意间，我瞟见了她所写的贷款理由——令我毛骨悚然——“全家7口人，5人患癌症……”

江苏省是污染重灾区，是全国“癌症村”最多的省份，我是早有耳闻的。但如今这样的惨剧竟然离我如此之近——此事带给我的悲凉与恐惧，是我之前从未体会过的。??我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绪，坐到了她的对面，不动声色地指点她填表。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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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图片源自网络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