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，老家流行一种陋习——闹洞房，新婚之夜，年轻人酒足饭饱，一窝蜂涌进洞房，新娘坐在床沿，既羞涩又担惊受怕。有的把新郎亲属拉来与新娘亲近，有的强制新郎新娘当众亲热，甚至有老人用箩筐装些火灰、干牛粪，一把一把抓起向婚床上撒，撒一把说一句贺文：牛粪扎床,儿孙满堂啊；火灰一摸，五子登科啊…….崭新的婚床弄得乱七八糟。

娥婶嫁给枣叔的那夜，洞房依旧热闹。那年我十四岁，好奇，也挤去看。大家的情绪比以往兴奋，因为娥婶十分漂亮，整个村子并不多见。白净、高挑，一双大眼睛会说话。大家跃跃欲试准备上节目，娥婶大方地站起身，问大家是否愿意听她唱戏，屋内顿时掌声雷动。娥婶一亮嗓，全场鸦雀无声，当时我不懂，现在回想起来好象是黄梅戏唱腔。

密月一过，娥婶和枣叔到镇上开家小饭馆。那是年，镇上做私家生意的不多，饭馆不大，开始生意冷清，很快有了人气。街上一个终日无所事事却腰包厚厚的小火子，隔三叉五去饭馆喝酒，一双醉眼不知在娥婶身上搜寻多少回，枣叔的眼睛也不知在那人身上搜寻过多少回。娥婶视而不见，小伙子吃完结账很大方，该找他的他不要。娥婶不多收一分，枣叔暗地提醒娥婶，说小伙子心怀叵测，娥婶一笑了之。

几年过去，娥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，既要做生意，又要照顾两个孩子，日子更加忙碌。两人回老家盖了一栋新楼，可是晴天霹雳，枣叔得了食道癌，接到诊断结果，娥婶没有流泪，她将饭馆转让后，带着枣叔和孩子回了老家。她一边带枣叔四处求医，一边做起属于自己的几亩田地。那年我在师范读书，回家看到曾经俊美亮丽的娥婶满脸憔悴，枣叔已瘦得不成人形，头发脱光，基本不能进食，实在饿得不行，他就拿个鱼篓到池塘捞条小泥鳅，活吞下去，趁泥鳅拱开阻塞的食管间隙，吃点饭菜，过后是翻江倒海的呕吐。

不到几个月，枣叔去逝，娥婶料理完后事，一门心思做庄稼，照顾孩子。孩子很听话，干净，不象一些孩子身上衣服上满是泥灰，上满是涕痕。.村里人都说两个孩子象城里人，都佩服娥婶会料理孩子，娥婶的庄稼也长势喜人，春天来了，麦田的麦子、菜园的菜，一天天绿得可爱，燕子也在屋梁上筑起新巢。村里老光棍细和伯时常从她门口经过，时不时朝屋里探望，满口金牙在白亮的阳光下闪着寒光，农忙时，一些热心人主动帮忙,都被婉言谢绝。在农村，用牛一般是男人干的活，娥婶一一学会，唯独耙田时跌倒数次，双脚划伤数次，划伤的地方，娥婶抓把泥巴涂上，继续耙田。

世事难料，就在这一年，娥婶的姐姐也得了癌症。姐夫是镇中学校长，工作繁忙，三个孩子都在读书。姐姐病前在镇上做烟酒批发生意，家境殷实。病床上的姐姐再三恳求娥婶放下农活，带两个孩子去她家帮忙，看着姐姐满脸泪痕，她答应了娥婶把庄稼交待给堂哥，锁门，带两个孩子去了姐姐家。

娥婶一走，村里议论纷纷，闲言碎语铺天盖地——把孩子送亲戚养，自己跟人跑了……带孩子嫁了人，自己快活，孩子遭孽……听说她姐姐也得了癌症，肯定跟校长姐夫好上了，走蛋的鸡不嘎嗒，肥水不落外人田……不到几个月，姐姐去世，姐姐临终前，拉着娥婶的手，含泪请求她留住，跟姐夫一起照顾5个孩子，亲上加亲……

又过一年,姐夫调到县城的中学当校长。今年清明，我回乡祭祖，看见枣叔门前被风雨侵噬的大门结满蛛丝，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轿车。我祭祖回来，看见娥婶带着两个比她还高的孩子准备上车，她堂嫂在一旁盛情挽留：难得每年回来一次，饭也不吃…….我发现三十年后的娥婶还是初嫁的模样，我的心如一池春水，被微风吹皱了。我抬头看天，发现天空是那样遥远、那样深邃、那样蔚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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